金兰和周军
作者:张西
突然,金花吐了一下舌头,自知说漏了嘴,会影响孩子的前程,她马上又摆摆手神神
道道地自言自语:不能说,不能说,说了我儿子就完了。
正在这时,禁毒大队长周军进来了。一见周军,金花迅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冲动,她厉声大叫道:“周军,是你带人抓的我,我到死也忘不了你!你我前世无冤今世无仇,我明明才卖了两百克毒品,你为了立功,硬说我贩毒两千克,你为什么置我于死地?我求求你高抬贵手,就留一套楼房给我儿子住吧。”
周军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歇斯底里,平静地说:“没收你家的非法所得,是法律的规定,当初你在法庭上,怎么不说这些话呢?你说你卖了两百克,我说搜出两千克,咱俩说的都不算,给你量罪的是检察院,法院,谁敢拿法律开玩笑呢?”
金花自知无趣,便跳着脚指着周军大骂起来。戴在身上的手铐脚镣在铁窗那边发出很大的声响。
金花的哭喊惊动了看守人员。我暗示周军,访谈结束。
但金花双手死死把住铁栏杆,她不走,固执地向周军要钱:“周军,你搞得我倾家荡产,现在我没有钱花了,你给我钱!”
周军不理她。
“周军你不仅置我于死地,还判我老公也是死刑,害得我姐姐也判了无期,你让我家破人亡,你是我们家的仇人,我们家两代人都死在你们手里,你给我钱,我没钱花了!你给我呀!”
纠缠半天,周军没有办法,只好把衣袋里仅有的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。
金花一把夺过钱,双手捧在面前,两眼放光地把钞票仔细验看,大概确认这的确是一张久违了的钞票之后,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钞票攥在一只手里,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。
待金花的背影消失后,我转头看看一脸无奈的周军,说,当个缉毒警察真不容易啊,挺受伤害的吧?周军苦笑:“这算什么?这一年里,她每见我一次都问我要钱。不给就骂,她分不清公安和法院的职责,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我的头上。听说,她还偷偷把我做成纸人,在纸人的头上和胸口插上针,每晚踩在脚底,咒我。”
金花离开不久,她的姐姐金兰被看守人员带到我的面前。她同样是个瘦小的女人,今年57岁了,满脸皱纹,牙齿露在唇外。她看上去比妹妹金花温善一些,也胆怯一些。但有一样,金兰一见我面,就追问周军来了没有。
我奇怪地问:你找周军有什么事情?
她简洁地回答:要钱,我没有钱花了。
我问:周军欠你钱?
她恨恨地说:当然欠我钱,他把我家的财产、我妹妹家的财产全给没收了!
我说:那是法官判的,你怎么不去找法官要?
她武断地说:是周军把我抓进来的。就找他要。
我问:你认为你妹妹妹夫是什么样的人?
她答:好人,善良之人。你是北京来的,求求你给她申冤,要是你们判他们死刑,我就自杀,我要是不出事,他们就不会被抓。我妹妹是为了我,才被抓进来的,我求你了,别让她死。
说着,金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,我的眼前只剩下一双紧抓住铁栏杆的手。
停顿了一会儿,我叫她:我看不见你的脸怎么说话?你起来好好说。
叫了几遍,她才起身。那时,她已是泪流满面。我知道她动了真情,就问:你的儿女在干什么?
她痛心地说:我的女儿目标是研究生,现在也没有办法考了,在上班。是我把女儿的前程耽误了。
我问:怎么耽误的?
她答:我要不出事,她可以继续考研究生。
我问:其实真正耽误她的,不是你的出事,而是你的贩毒,你清楚这一点吗?
她老实地回答:可是我要不贩毒,她什么书都没得念。
我试探地问道:你认为自己做错了吗?
她点头承认:错是做错了,可是也不至于判得这么重。把我的妹妹和妹夫都判死刑,他们太狠心了。
金兰开始痛哭。边哭边扭动着身体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数落,嘴里说着的时候,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。那个样子,似乎不像是哭,更像是在唱歌,其实她是在哭丧。她很清楚,妹妹和妹夫再过两个月就是死人了。
我及时劝住了正在哭丧的金兰,问了几个小问题,使她平静下来。可是,她一平静下来,又开始寻找周军,索要钱。看来,她和金花一样,把自己所有的人生失败归结到周军抓捕了她们。她们用贩毒积累着个人财富,并把这种财富视为自己人生的全部价值,当这一切都被依法剥夺之后,她们就气急败坏,迁怒于周军。
走出审讯室,在看守所的门口,遇见了一个佩戴着手铐脚镣的囚徒,那人一见周队长和谢教导员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低头,周军就笑着问:什么案子进来的?
那人说:犯瘾了,没钱买海洛因,就上街去抢,结果把人家给杀死了,判了死缓。
谢教导员问:孩子谁给带着?
那人说:放在岳母家里了。
谢教导员摇摇头说:你呀你,怎么说就是不戒。
那人叹气道:我也不想当“料鬼”,可是没办法。
在回去的路上,周军介绍说,那人因为吸毒被禁毒大队抓过几次,也劳教过。
我问周军:这金花还真是个人物,一个农村妇女靠贩毒竟然供出两个大学生。
周军叹口气说:作为一个农村妇女,她倒也真不容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