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蓓佳:没有名字的身体(15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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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4/09/20 14:55 当代 | |
作者:黄蓓佳 我时时都盼着看到我哥哥沮丧和失败的样子。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。接着又过去了十分钟。里屋安安静静,恰似无人。我实在猜不出来他们在干些什么。我妹妹用一根食指捅捅我的胳膊,小声提供了她的想法:“你猜他们会不会跳里面的窗户出去了?” 我把小人书推给了我妹妹,站起身,离开饭桌,把走路啪嗒作响的木屐留在桌下,光脚丫子往里面的屋里走。 外屋和里屋之间有门框,但是没有门扇,这就给我的偷窥提供了方便。我的身子贴在门框上,只把一个脑袋伸进门洞里。里屋同样是一盏十五瓦的灯泡,光秃秃吊在我父母的大床前。用久的蚊帐在灯光下黄得发暗,散发出热烘烘的气息。帐门低垂,隐隐约约看见帐子里有两个静坐不动的身影。床前踏板上是整齐排列的两双鞋,咖啡色塑料凉鞋是袁小圆的,磨得很薄的木屐是我哥哥的。 我屏住呼吸,只用脚掌着地,猫科动物一样地往前再走几步。现在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,他们两个人居然是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的!他们盘坐的姿势一模一样:膝盖架着,胳膊肘撑在膝盖上,身体前倾,肩背拱起来,以便低头看到摆在两个人之间的棋盘。他们脑袋紧挨着脑袋,抵在一起,互相借力一样,有点像两只头角相抵的羊。我哥哥的一只手甚至搭在袁小圆的光腿上。而袁小圆的十个脚趾又分别扣住了我哥哥的两个脚背。他们的眼睛只看棋盘,不看对方,手脚也都静止不动,好像突然之间被什么人施了魔法,或者点了穴位,就那样的成了两尊姿态怪异的雕塑。 我当时的感觉真的是很怪异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和嫉妒在我的心里蹿动,我喉咙发干,脚板底下好像火烧火燎。我明白自己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闯入者,我的处境异常尴尬,走也不是,留着也不是。我不知道如何是好。 我哥哥坐在蚊帐里,头也不抬地说了一个字:“滚!”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。我的脸刷地一下红成了新娘子的盖头布。 可我不能就这么不战而退,我勉强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闯入房间的理由:“妈妈不喜欢别人上她的床。而且你们连脚都没有洗。” 我哥哥隔着蚊帐鄙夷地瞥我一眼:“滚出去,你管不着。” 我再祭出一个法宝:“妈妈说你跟袁小圆不应该整天粘在一起,好得过分。” 我哥哥一声冷笑:“你嫉妒了?”他又说:“你肯定是嫉妒了。我知道你喜欢袁小圆。哎,是不是?”他用膝盖碰了碰袁小圆的腿。 袁小圆埋头在棋盘上,像是在苦思一个了不起的残局。他没有理睬我哥哥的话,也没有抽空看我一眼。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我。 我一点儿都不否认我崇拜和喜欢袁小圆,可恶的是这个事实不应该由我哥哥的嘴里说出,他霸占了属于我的感情空间,还要对我射出冷枪冷弹,简直就是一个恶魔。我大步地走上前,哗地掀开蚊帐门,大叫:“下来!别弄脏爸爸妈妈的床!” 我的话音刚落,袁小圆呼地一下子抹掉了棋局,一声不响地把棋子连同那张画了棋盘的纸收进棋盒里,手撑着凉席挪到床边,弯腰穿鞋,从我身边沉默地走过去,翻窗离开了我家。 我赶到窗口,呆望着他的背影在夜空中消失。不知道哪家邻居刚给菜地施了粪肥,空气中有一股热烘烘的臭味,粪臭中却又夹了蔷薇花的浓香,感觉怪异得很。我有些心虚,怕袁小圆生气,从此不再理我。尽管他一直就没有理过我。 [上一页]  [1]  [2]  [3]  [4]  [5]  [6]  [7]  [8]  [9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