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蓓佳:没有名字的身体(7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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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4/09/20 14:55 当代 | |
作者:黄蓓佳 我的哥哥,他完全承袭了母亲家族的遗传基因,有着同样纤细的身材,苍白的面容,杏核形状的漂亮眼睛。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,从小就是。也许因为他聪明,读书成绩总是优秀。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容貌太像母亲,母亲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,因而对他宠爱有加,百依百顺。我小时候见得最多的是母亲谦恭地站在哥哥面前,头微仰着,陶醉一样地看他,口中不住声地问:“行不行啊?你说行不行啊?”我哥哥皱皱眉头,转身就走,甩下一句硬邦邦的话:“烦死了。” 我哥哥有一件黑色粗呢的衣服,是母亲用我父亲的一件旧大衣改制而成。我记得那衣服改成了立领,两个很大的贴袋,同样黑色的有机玻璃扣子。哥哥穿上这件衣服,再围上一条旧旧的米色围巾,苍白,羸弱,又带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高贵,像极了电影里三十年代的青年大学生。我母亲手扶门框,脑袋歪过来,枕在手背上,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,轻轻地叹上一口气。母亲的那种神情,不是对儿子的,而是对她爱慕和崇拜的情人的,我总有这种奇怪的感觉。 我哥哥还有一双白色球鞋,鞋底和鞋面白得发青,是那个年代县城里很少有人穿用的。哥哥穿上那双白鞋,形象立刻又有了变化,是一个顽皮可爱、活力十足的翩翩美少年的模样。可惜县城里那时候都是土路,哥哥的白鞋只要沾地,片刻工夫就成了灰鞋。哥哥就从他的脚上脱下来,责令我去河边刷洗干净。当然再不可能洗到原先那样的白了,所以洗好晒干之后还要上一层白色鞋粉,很麻烦。我哥哥是个绝无感恩之心的人,每次从我手中接过擦洗干净的白鞋,他总要里里外外仔细地看,指出这儿还有一块黄斑,那儿还有一片墨渍。他厌恶地瞥我一眼,说:“你能够做好什么呢?” 我恨这双鞋。我恨我哥哥颐指气使的口气。有一个星期天,趁家里没人的时候,我在屋后的麦地里挖了一个坑,把白鞋埋进去了。第二天哥哥去学校,死活找不到他的鞋,急得哭起来。我母亲帮他找,甚至爬上梯子到房顶上看。我们邻居的孩子恶作剧的时候喜欢把东西往房顶上扔。当然他们不可能在房顶上找到任何东西。 我搂着妹妹,静悄悄地站在墙角。看着哥哥和母亲忙乱一团的样子,心里好笑,有一点近乎恶毒的快感。 夏天收割麦子的时候,那双鞋被盘结的麦根从地里带了出来,但是鞋帮已经腐烂,根本看不出鞋本来的颜色是白是黑。我哥哥走过去,用拇指和食指把烂鞋拎起来,举着,看了又看。他心里很是怀疑,但又实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那双宝贝白鞋。我从后窗口看着他,他也回头看我,我们彼此的目光短兵相接。最后他无计可施,悻悻地把鞋扔了,拍一拍手上的泥土,走回家来。 [上一页]  [1]  [2]  [3]  [4]  [5]  [6]  [7]  [8]  [9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