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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淑敏长篇小说:女工(上篇)--(7)

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4/09/06 10:43   北京文学

  


  七

  作者:毕淑敏

  学校分配的第一榜上,浦小提果真分到了掏粪队。不料后来事情起了变化,掏粪队(当
然人家的正式名称不是这样称呼的,是环卫×队)看了学生的有关简介,说,这个1米60的女生我们不要。空粪桶就有几十斤,满载时就靠百斤了,一个小姑娘还不得被压垮了?老姚说,这可是个好姑娘,吃苦耐劳肯干扎实,最适宜在你们这样的部门工作了。环卫队还是不干,老姚再出身贫下中牧,在真正的工人阶级跟前也得让步三分,最后只好把浦小提换下来,另派他人。

  这时分配已近尾声,零星单位已满额,调下来的浦小提被统分到一家重工业工厂。老姚无计可施,只好放她一马。

  在工厂欢迎新工人的会上,浦小提看到了白二宝。白二宝很高兴,说:“你不是分到环卫局了吗,怎么到了这里?”

  浦小提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我还想上环卫局呢!”

  白二宝说:“当老大哥多好!工人阶级有力量。”

  浦小提默不作声,看着浓烟缭绕的厂区。工厂的代号叫做“C”,叫人一听就生出保密和重要的感觉。新工人各发了一套工作服,还有劳保手套和帽子胶鞋什么的,每人捧着一大堆,如同打土豪分田地般兴奋。忙不迭地穿戴起来,姑娘小伙都焕然一新,像年画上的领导阶层那样光鲜。

  白二宝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走到浦小提面前说:“我要的是最大号的衣服,你呢?”

  浦小提说:“我是小号的。”

  白二宝说:“以后有谁欺负你,就对我说。我保护你。”

  浦小提说:“这家厂子有几千人呢,谁知道你分到哪里。”

  没想到浦小提和白二宝分到了同一个酸洗车间,车间里充满了硫酸的气味,呛得人涕泪滂沱。浦小提试行多年应对气味的法子全线失守,对付猪屎人粪行,对付强酸不灵。你越快速大量地吸入这种仿佛藏着辛辣毛刷的气体,反应就越大,呛咳不止。只有减慢呼吸,让嗓子里分泌出多量的黏液,稀释了酸分子的浓度,喉咙才稍稍好过一些。

  白二宝和浦小提同工种,要把酸洗槽子里浸泡的金属板,每隔一段时间翻动一遍,让金属的含量更加纯粹。这其中当然还有很复杂的科学道理,但以白二宝和浦小提那样的文化水平,是没办法理解的,好在也不需要他们理解。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像是农民除草,对金属板的清理搬运,来不得丝毫的遗漏和马虎。没有法子偷懒,每一块金属板都是有生命的,如果你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彻底打理照料,那么金属板上就会留下痕迹,而且是不可更改的疵点。你敬业不敬业,你努力不努力,金属板就像是一棵老树的年轮,都记录在案。

  给新工人指派了师傅,浦小提的师傅是女的,姓郝,30多岁,头脸不是很胖,依稀保存着年轻时瓜子的形状,但肚囊已有中年妇女的饱满了。

  “小提你倒板子的时候,要这样操作,才能避免工伤。你看我,十几岁进厂,到现在只伤过一次小脚指尖……”郝师傅边比划操作要领边说。

  浦小提注意看着,低声道:“只有我们家的人才叫我小提……”

  郝师傅大惊小怪:“我还不比你家里人和你亲啊?告诉你吧,从此咱们每天8小时在一块儿,你回家才能呆多久啊?还尽是闭着眼睡觉,上班多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啊,一朝是师徒,一辈子是父子。大眼瞪小眼的,好些人就这样瞪成了夫妻。后来就改成男的带男的,女的带女的了。”郝师傅说得动情,脸就从黑瓜子变成了红瓜子。浦小提只得接受师傅为亲人,给师傅起了个外号叫“好瓜子”。

  白二宝的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40多岁汉子,脸色青黄佝偻着腰,白二宝毫不犹豫地管他叫“老病”。厂区是个巨大的方框,车间在顶南端,厂门在北面,要走一段很长的路。下班时,因为跟谁都不熟,浦小提只有和白二宝一道走。白二宝张口闭口“老病”,浦小提说:“小声点,叫人听到了,多不厚道。”

  白二宝说:“咱是红卫兵小将,怕谁?”

  两人到了厂门口,警卫走过来说:“打开包。”两个人就把背着的草绿军挎打开,警卫仔细翻看。白二宝说:“这是干什么?好像咱们是特务。”

  警卫看看他们的新工装,也不恼,说:“这是纪律。厂子里的贵金属,严禁带出大门。”

  浦小提对白二宝说:“我往东,你往西,明儿见。”

  白二宝吃惊说:“你们家不是也在西面吗,怎么不是一条路?成心要甩掉我是不是?”

  浦小提说:“我真的要到东面有事。”

  白二宝说:“你有事,我没事。我陪你到东面去。”

  浦小提叫苦不迭,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拒绝白二宝,只好别别扭扭地和白二宝一道往东走。一直走到了环卫局,浦小提说:“你在外面等一会儿,我进去打听个人。”

  白二宝这次很听话,不吱声等在外面。浦小提走进去,对传达室的老头甜甜地说:“大爷,跟您打听个事。”

  看门老头闲极无聊,一看来个清俊的小姑娘,乐滋滋回话道:“想知道什么事,你尽管问。从大清国的辫子到今天晚上食堂的饭谱,没有我不知道的。说吧。”

  浦小提悄声说:“大爷,您这里有一封给浦小提的信吗?”

  老头的长寿眉飘了起来,说:“谁?啥小提?浦?这是谁?我们这儿从来就没有这么一号人。姑娘你一定是走错门喽。”

  浦小提松了一口气说:“是没有这么个人。可要是来了一封写着这人名字的信,您可千万千万替我收着。”

  老人家立刻警觉起来,“你是谁?”在他漫长的门卫生涯中,还没遇到这等稀奇事呢。浦小提说:“我就是浦小提啊。”

  老头大不解:“闹了半天,就是你本人啊。你这个小姑娘,看着挺灵秀的,怎么没事找事呢!你是这单位的吗?不是。可你干吗非让人把信给寄到这里呢……”

  白二宝在外面等得不耐烦,大声问道:“浦小提,你完事了吗?”

  浦小提赶紧走出来。两人一道又复向西。

  从此,浦小提和白二宝开始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。车间气势宏伟,如同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。稻田里的水就是有着强烈腐蚀性的电解液,稻田里的庄稼就是一块块贵金属板。工人们就好比是插秧的农夫,要一趟趟地在田间忙碌,不断调整金属板的位置,让置换反应完成得更彻底。金属板重达几十公斤,还有呛人的挥发气体和极富腐蚀性的电解液。几天下来,新工人们引以为自豪的新工作服就面目全非,无数洞穴潜藏在衣服的褶缝里,千疮百孔。要是有喷溅起的电解液恰好从破损的窟窿里崩进去,皮肤就会被烧成垩白色。

  浦小提欲哭无泪,深感真不如到环卫局扛粪桶。粪桶虽然臭,总还不伤人,在这里长干下去,电解液扑到脸上,就会变成麻子。好在她仔细观察好瓜子的脸庞,虽不甚光滑,却也并不见到明显的坑洼,可见麻子的概率也不是太高。金属板的分量也着实让人吃不消。浦小提觉得每一块都比自己的身体还重,简直就是重如泰山了。在浦小提有限的知识范畴内,泰山就是重量的极致了。

  每当她抬起一块金属板,连尾巴骨都在使劲,从周围不断传出的放屁声,就知道大家都不轻松。好瓜子袖手旁观,说:“徒弟,我知道你难,可我不能帮你。你也别恨我,我也是这么过来的。只有你练出了这股劲,你才能在这儿干下去。谁让你是工人呢!”

  浦小提于是知道了,工人不仅仅是光荣,更是受累流汗的苦活。她咬着牙,埋头苦干。常常是连续搬动几十块金属板连头都不抬。胳膊红肿得发烫,好像两节烧着好煤的烟囱。连脚后跟都疼,浦小提恨自己太不争气,明明是手在做功,怎么小腿都抽筋。问过好瓜子,才知道这是车间里的强酸在作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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