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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本昌:从济公到爷叔

游本昌:从济公到爷叔
2024年01月13日 15:00 新浪新闻综合
 

  国学大家南怀瑾不喜欢《济公》电视剧。

  在他看来,济公烧祖宅那段眼中有怨愤,动了嗔念,佛便不佛,“剧本一塌糊涂”。

  但南怀瑾极喜欢游本昌的表演。

  他连连赞叹,“这个风度翩翩,太好了,我看到这个样子,马上皈依,叫一声师父。”

  似乎以他之见,剧情的误读框住了艺术家的表演,落入了窠臼,蔚为惋惜。

  一次雅集,他将这个观点告诉了游本昌,只不过酒宴前,两人都没有深究。游本昌点头应和,一笑而过。

  在往后的时间里,游本昌扮演的角色,几乎都是济公的“翻版”:

  要么是六根清净的大德,要么是明心见性的智者,要么是大彻大悟的老人……在济公画好的道道里,兜兜转转,来来回回,亦复如是。

  直到2023年的最后几天,《繁花》上线,人们看到了一个极其颠覆的形象——爷叔。

  爷叔有六根却不清净,他跟人结缘也跟人结怨,红尘万丈自有贪嗔痴;

  爷叔有明心却未见性,他对于商战极伶俐,但是也常为烦扰所困;

  爷叔有大彻却未大悟,经历商海浮浮沉沉,最后带着一腔遗憾孑然离去;

  《繁花》落尽,观众们方才发现被“骗”了快四十年:

  原来他不是“济公”,他是演员游本昌。

  佛本无相

  回头看南怀瑾当初的问题,还是很值得玩味的。他提到《济公》里的那场戏,直至今天也是最为观众津津乐道的一场:

  不辞而别,出家三年,归来已物是人非,父母双双亡故,妻子害了疯病,几代人的家产也被老管家据为己有。

  济公掐诀念咒,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祖宅。面朝火光,他半张脸哭,半张脸笑,一了百了。世上再无李修缘。

  也许,那时荧幕上的济公与历史上的相去甚远,但是借着这一点点“嗔心”,观众走近并理解了这个人物。

  游本昌演济公,循的不是传记片的路子,更像是评书或者古典小说。所以这一版的济公不谈成住坏空,却平添几分快意恩仇。

  财主向穷人逼债,他就把穷人身上的肿瘤移植到财主身上;遇上趋炎附势的管家,他就给“狗腿子”接上一条真正的狗腿;恶少强抢民女,他就让恶少临盆疼得哭爹喊娘……

  解决问题的手段,是行侠仗义的雷霆手段,要解决的问题,是严肃的社会话题。所以欢笑之余,有质感。

  游本昌回忆,在拍前两集的时候,他一直在找寻济公的“质感”,却始终不得其法。

  第三集,一场日出戏,游本昌拍完之后在西湖边休息。“一会儿,导演叫我过去。”游本昌心急,衣衫不整,鞋还趿拉着,一路小跑。“踢趿,踢趿,踢趿,我觉得,这就是济公啊!这不是济公吗?”

  他开窍了。

  游本昌细心琢磨,演活了济公这一角色,也使这个荧幕形象成为长盛不衰的经典。可光鲜亮丽的背后,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:

  他曾回忆,剧中有济公吃肘子的一幕。当时天气炎热,肘子已经发臭,为了拍摄顺利进行,他对抗着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恶心,大快朵颐。“我要把这种好吃的味道演出来。”

  还有一场戏,衙役杖打济公,打完还要当堂抛尸。游本昌有次曾公开表示,他在现场里里外外被打了十二轮。“一下轻了,导演喊重来,打了十二次,打完之后就起不来了。”

  正是这些经历,让游本昌表演的济公自成一家,以至于很多人一说到济公,就会想起游本昌的形象。但游本昌说,爱剧中的角色,千万别爱剧中的自己。

  郭德纲曾向游本昌请教表演济公的精要,游本昌只说了四字:佛本无相。

  他说:“菩萨是无相的,我这么一点透,就够当你老师了。放开了演,你的济公打这儿就开始了。”

  向前看是舞台,向后看是电影

  如果以电视荧幕为基点,游本昌向前看是舞台,向后看是电影。

  在出演济公之前,游本昌属于舞台。高中毕业之后,他就进了文工团,而后保送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。

  1956年,他进入中央实验话剧院任演员,跑了20年龙套,演过79个小角色。游本昌不是没有争取过,他曾经非常渴望得到两个角色,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:

  其一是《阿Q正传》,后来我们知道,这个角色归了严顺开;另一部是《芙蓉镇》,戏里的“秦癫子”,后来落到了姜文头上。

  更多的时候,他就在舞台上,默默无闻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“躺平”,相反,你能从游本昌大量早期的舞台作品,看到他的惊艳才华与不安分。

 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游本昌演了一出《三岔口》。

  京剧的经典段落,用的是现代的哑剧形式,整场演出去掉了锣鼓点,武生戏却一点不偷懒,节奏明快,让观众忍俊不禁,实验色彩、先锋气质极浓。

  网上还流传着一段游本昌唱《坐寨盗马》的早期视频。

  在演出时,他先以铜锤花脸起头,一板一眼,声如洪钟。倏尔,他的手形掐成兰花指,秀了几句旦角唱腔。最后一提丹田气,戏曲居然变成了那不勒斯船歌《桑塔·露琪亚》。

  77岁时,游本昌邂逅了电影。导演乌尔善请他出山,拍摄一部名为《刀见笑》的作品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

  当时的乌尔善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,游本昌无不感慨地说:“老一辈的导演没有发现我,中一辈的导演没有发现我,怎么年轻导演发现我了。”

  虽然多以配角出现,但是游本昌还是留下了大量令人难忘的银幕经典:

  比如2010年,《剑雨》中的行痴方丈。

  行痴方丈共两场戏,一动一静。一场闭目养神,跟主角讲公案、讲偈语;另一场忽而暴怒,拿起戒尺对着主角当头棒喝。点化在动静之间,没有慧根演不来。

  还有就是2012年的《李献计历险记》。

  游本昌的角色,是老年后的李献计,他在等待中耗尽一生。当他终于救下了年轻时的女友,心满意足地离去,只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一眼万年。

  其实,纵观游本昌的电影生涯,你会发现他虽然入行极晚,却见证了中国电影的巨变:

  当年挖掘他的导演乌尔善,后来因为《封神第一部》横扫电影市场;那个他在电影中点化的杨紫琼,已经拿到了奥斯卡影后,妥妥的国际顶流;还有和他一起拍“李献计”的小伙子,后来拍出了《流浪地球》……

  爷叔

  在《繁花》中,游本昌有一场戏为人津津乐道。

  爷叔静静看着眼前的阿宝换上行头,表情复杂,眼中突然变得晶莹,好像含着泪光。

  人们说,他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,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。

  这句话说给戏里的爷叔,因为他曾经也是像阿宝一样,心潮逐浪高的年轻人,渴望用自己的双手打出一片天地。

  当然这句话也是说给戏外的游本昌,因为早年的游本昌相貌俊美,五官之清秀真的与今天的胡歌非常相像。

  这与他以往的角色都不一样,爷叔不是出家人,要演出他在商业上的图谋和野心。

  游本昌是怎么处理的?他藏着神秘的通讯录,能联系到随港商洽谈的贴身私家大厨;他手握一本检查范本,手把手教汪小姐怎么写检查;他随意叠一张纸,就能让李李在黄河路保卫战中大获全胜……

  爷叔也不是苦行僧,他身上应该有着和阿宝一样的帅劲儿。

  游本昌演得印象深刻。爷叔去做衣服,从西装的布料到款式,垫肩、口袋、夹里,一丝不苟。他告诫阿宝,“穿西装要人穿衣,不让衣穿人。”不必追问什么叫“人穿衣”,看一眼爷叔其人就知道了。

  很多时候,爷叔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,他更像是一座城市精神气质的聚合体。“爷叔”就是上海,上海的前身,也是上海的今生。

  游本昌恰是无比切合的人,他祖籍南京,母亲怀胎在苏州,自己出生在泰州。童年时期,他便在上海读书,并和这座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  初见导演王家卫,他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是见过红头阿三的人。”他见过旧社会的上海。游本昌还说:“听说他(王家卫)十年干一部,那行啊,我这个十年正好碰上了,那干呗!我喜欢迎接挑战。”

  在《繁花》的拍摄特辑中,王家卫提到了《一代宗师》的一句台词:“所谓的大时代,不过就是一个选择,或去或留,我选择留在属于我的年月里。”

  王家卫还说,“在现实生活中,我们没有选择。”于是在电视剧的结尾,他安排了一场告别:人潮人海,爷叔再回首,留下了给予金花的感情。

  只有眼前路,没有身后身。

  这是离开这座城市近六十年,仍是异乡人的“老上海”王家卫的情怀。

  又何尝不是扎根这座城市,见证了沧海桑田的“老上海”游本昌的情怀。

  很多年前,游本昌在采访时说道:“我不是喜剧演员,我其实是一个性格演员。”他说他享受把全身心投入到角色里的过程,享受生命的新生。

  这恰似很多年前他拍过的一部电视剧——《了凡》。

  《了凡四训》有句话: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从后种种,譬如今日生。

  现代快报/现代+记者王子扬

责任编辑:张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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