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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怕又悔编辑生涯

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4/09/17 18:51   北京文学

  作者:崔道怡

  害怕的哨兵

  我自1956年北大毕业被分配到《人民文学》杂志社工作,直到1998年退休,在这一家全国性期刊,当了42年文学编辑。退休便是“谢幕”,从那时起,已跟我曾混迹的文坛,
两不相干。待到2004年夏,《北京文学》邀我也来给“向当代文坛进言”写稿。却之不恭,勉为其难。但这些年我对文坛,只有道听途说信息,怎敢说三道四进言。无奈唯有自我“解嘲”,以博同道一笑,或供有关人士参考。

  唤起我回首反思的,是人生的“六字箴言”———中年之前“不要怕”,中年以后“不要悔”。而我这一辈子的编辑生涯,恰恰是在“又怕又悔”之中度过的。

  从“反右”狂飙,到“文革”劫难,十来年间,既兢兢业业,又战战兢兢,我总是“怕”。刚开始并不怕,正值提倡“百花齐放”,编辑还被视为发现与护持鲜花的“园丁”。我工作上的第一个业绩,是从一般来稿里发现李国文的《改选》,被李清泉等编辑部领导认可,发于1957年7月革新特大号刊物的“头条”。谁知此后不久,“右派分子”帽子,竟戴在了来自延安的老革命文学家李清泉头上,还戴在了刚发表处女作的青年文学新人李国文头上。而导致他们中了“阳谋”的缘由之一,也有我这个当时仍在见习中的编辑。假使我若不选《改选》,或许能保他们平安?何曾料到,推举新人佳作,尽职反而惹祸,从此心里揣个“怕”字。

  怎么能不怕呢!期刊等文艺园地被称为“阵地”,编辑则被称为“哨兵”,主要职责在于:警惕帝修反,防止封资修。那个“修”很宽泛:上边如有不满,下边就变“修”了。我当然得小心翼翼,唯恐再把“毒草”当作“香花”,损人害己。况且有时好心却办坏事,尤为可怕。一位同行不辞劳苦,将一部未成型的原稿,加工为可出版之作,其中的爱情线索,是他给添上去的。作家当时感念不已,后来阶级斗争为纲,有人提出意见,编辑成为被告。原先,我是把他当作学习榜样的,认为编辑就该如此,把自己的心血无偿地灌注进作者之尚未成熟的果实。那以后便只能镜鉴反照,引以为戒了。及至“文革”,怕也没用,刊物停了。

  甘心的做嫁

  1977年秋,粉碎“四人帮”后的《人民文学》,暂时替代尚未恢复的中国作家协会,在刚复苏的文艺界中起着率先呼应拨乱反正的作用。我感悟到时代潮流,不失时机地参与推举了一批可称之为思想解放先声的文学作品。同时,也找回并认清了编辑在促进文学繁荣与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。当此历史转折关头,若不是编辑们放了胆,不再怕,那些振聋发聩之作,未必能顺利及时、鲜亮醒目地面世。

  20世纪80年代,从噩梦中惊醒的中国文学,像迎春的花蕾,一道道一层层绽放开来,虽还稚嫩,却极艳丽,呈现出了前所未有、此后也难再有的华贵姿容。

  在那一段新时期里,天地人与真善美,正式回归文学本身,编辑也才得以从容发挥本职功能。他们介乎作家与读者间,起着“纽带”和“桥梁”作用。既代表读者纯正地审美,又协助作家出色地创美,兑现作家的价值,满足读者的需求。在文学作品的生产与消费环节上,他们是美的检验员和推销员。因而,在文学事业里,编辑工作乃是一项专门的业务,不可或缺,不容忽视。这一点,在当时,得到了有关领导、诸多作家和广大读者认可。中国作家协会建立创作等委员会时,也建了个“期刊委员会”;跟各类文学作品评奖一样,也立了个“优秀编辑奖”;在检视文学阵容或成果等各种时机与场合里,编辑队伍时常也占一席之地……

  编辑们则未负所托,绝大多数勤谨敬业,不断端正和充实自己,甘“为他人做嫁衣”,更好地当“伯乐”。他们明确,作为编辑,需要具备相应素质———没有“人梯”精神,不要来当编辑;编辑的艺术思维,至少得跟作家认同,最好能够促“矿”出“金”;编辑的审美眼光,应宽广而犀利,不仅有真知灼见,而且能兼容并包,识和氏璧,认千里马;编辑的知识技能,杂而通,专而精,该与作家和评论家对称,擅长以创美感知进行审美判断,更注重艺术韵味与技巧赏析……凡此种种,我虽未能全都做到,但我曾把这些当作自己恪守的准则和追求的目标。然而此刻来说这些,却是为了引发下面我作为职业编辑面对文坛现状的“后悔”。

  后悔的老编

  早在退休前,我就“后悔”了。20世纪90年代初,我曾被委任为副主任的“期刊委员会”,我曾荣获过的“优秀编辑奖”,悄没声地被取消了。并非留恋职位名义,也不可能再次获奖,我“后悔”的是:本以为我的诸多同行今后能有机会得到精神鼓励,我们编辑队伍的建设和素质的充实将得到进一步的重视,却不料编辑工作这一行当从此就“没戏”了。而我不识时务,没有能够“与时俱进”。

  90年代中到21世纪初,文坛跟随时代,进入大转型中。文学的商品属性,日益鲜明,成为主导,乃至奉若神明。一切向“钱”看,其“盛况”也是空前的。

  以敏锐感知时代变迁为特长的作家,有的及时觉察并把握了机遇,便放弃那一钱不值的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,投靠赵公元帅帐下,专写最有卖点东西,成为以文赢利的大腕大款大名人。于是,“下流”无碍,“戏说”何妨,打情骂俏,男盗女娼……这些玩意堂而皇之登台亮相,也有赖于某些编辑随风转向。他们把原职能的“为真善美开路,对假恶丑把关”基本颠倒过来,只对“款爷”放行,专为“名家”搭台,成为商品化文学市场上的“掮客”。他们眼里看的是“脱衣舞”,怀里揣的是“买路钱”,管你什么“精神食粮”、“心灵营养”。这样当编辑,当这样的编辑,何其“酷”哉!———不禁“后悔”,惜乎我没能赶上这大“好”时光。

  不过,设使我仍在岗,而又不肯转向,情况将会怎样?我的有些同行,便陷入了尴尬境地。办刊宗旨不能改变,却断绝了经济来源,又要马儿跑,又要马儿不吃草,这可使“常务”们挠头了。既要尽审美职责,又得有创收高招,精力、时间主要用于求赞助、拉广告,累得脸黄了,急得嘴起泡。出了问题找你,做得差了批你,办不下去了谁来帮你怜惜你?真是何苦呢,不如别干了。如此说来,我退休得恰当其时。但岂不知,即便没有经济压力,我在岗时也已不愿再当编辑。说来惭愧,不好意思,我太计较,我太小气,面对一些我自以为“窝心”的境遇,觉得这编辑当得有些委屈。———未免“后悔”,值不得为那些“名人”去卖苦力。

  有些名人,未出名时,谦恭有礼。待到作品出世,作者一举成名,遂“一阔脸就变”,连说话的气势和腔调都变得让编辑觉得自己得矮半截儿。小人得志情状,令我悔不当初:只选文品而未看取人格,人和文原来是两码事儿。个人懊悔倒也罢了,无奈名气已成世风。货真价实之名,当然值得崇敬;无实徒有虚名,怎不令人恶心。可叹当今,才德相悖之“名家”,有艺无德之“明星”,唯名是图、唯名是从、以名为实、以名谋私乃至盗名欺世种种行径,层出不穷。既然鱼目混珠泛滥,我何不来小题大做,以我之“悔”提示正痴情“追星”的年轻人:商家捧名家,乃为求利润;你追的那颗星,很可能是“人头太次郎”,甚或是“大灰狼”。

  务名之风,在期刊中,多表现为主编挂名。一向都请名家挂名来当主编,因而我从未做过主编梦。年届耳顺,便请退休,但被挽留。及至1997年秋,传言我将就任主编。恰逢作家汪曾祺《梦见沈从文先生》:说是“见《人民文学》改了版,主编崔道怡。我到编辑部小坐……”云云(刊《中华英才》该年第12期)。这让我未免也白日做梦:莫非职业编辑也能够熬成主编?却原来不过是给我一个“常务”头衔。我当不成主编,或因个人缘故,职业编辑大都当不成主编,便另有常规。世间诸多事,名常不副实,以至名不副实本身,已经形成虚幻价值。主编由不看稿的名作家来挂名,刊物便有了含金量。求名胜于务实,国情大抵如此。

  国情如此,何只文坛。各行各业,诸多名头,或由权势“敕封”,或经金钱“孵化”,其本身骨子里并没有多少真善美价值的。权势与金钱不仅要制造“名人”,而且要制造迷信这样“名人”的“群众”。在实质是权势与金钱作用而形成的“潮流”与“时尚”中,有些国人便被制造成为盲从追星从而也来制造“名人”的“群众”。这就成为社会风气,一般人是惹不起的。若对名人稍有怠慢,酒便泼到你的脸上。想到可能遭此待遇,怎敢放肆胡言乱语?但又想到早就过了“怕”与“悔”的年纪,何妨趁此“进言”机会,回首我的编辑生涯。虽已身在文坛外,毕竟曾为圈里人。就此发发牢骚,求个自嘲自娱。还望同行与文友,知我谅我。

  甲申小暑于自得居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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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编辑:思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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