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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作者：宋唯唯

　　2000年的春天，杜雯雯依然又住进了医院。夏骞的父母要来照顾她，都被拒绝了。她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上，白天黑夜，一句话也不说。医生说她患上了产前忧郁症。

　　她对待丈夫夏骞呢，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，很客气地说“谢谢、不用了、请帮我、再见”。她看他的眼神，也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，冷漠而疏远。夏骞在她的身边不能多待一分钟，他下班后赶去医院，刚到病房，杜雯雯就让他回家。有时，他想和她讲一讲道理，此时她便变得亢奋而尖锐，用最锋利的语言侮辱他，咒骂他，抄起桌上的杯子、药瓶去砸他，激愤时她甚至用头去撞墙。她披散着头发，脸尖尖的，眼神空洞而狠毒———她一点都不像杜雯雯了。

　　夏骞的精神绷着的弯度到了极限，每时每刻都面临着瓦解，可是这个弯度却有无限的柔韧，他还是一天一天坚持下来了。他每个夜晚都熬夜，在炖汤的炉边，快速地入睡，快速地醒来。白天呢，还需去公司工作，下班后到医院承受妻子无休止的神经质的爆发，或是像冰山一样的冷漠和坚硬。一个周末，夏骞代表公司去外地参加了一个重要的会议。而就在那个夜晚，凌晨时杜雯雯开始腹痛，由于产妇患有心脏病，医院决定进行剖腹产。凌晨三点的医院，为杜雯雯在手术单上签字同意手术的，是闻讯赶来的女孩林朦朦。她一个人，在深夜的住院部里跑来跑去，去预订婴儿的床位，去交手术押金，去购买婴儿的奶品和尿布。满心的慌乱、兴奋和复杂的喜悦，她的好朋友就要做母亲了，她自己从没有想做母亲的愿望，她以为的杜雯雯，也从来都不可能是一个母亲。这是多么奇怪，不可思议的命运啊！

　　黎明时分，手术结束了。杜雯雯被护士推出来，她毫无知觉地躺在担架上，整个人像一张薄薄的纸片，面色惨白，双目紧闭，身上插着许多复杂的管子。一个护士抱出一个花襁褓，那是她的孩子，一个肤色白白净净，眉眼水灵灵的瘦瘦的婴儿。林朦朦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她握杜雯雯的手，杜雯雯毫无意识地抓住她。担架到了病房，林朦朦抱着杜雯雯，把她抱到病床上。她真轻啊，流了太多的血，身体一点分量也没有了。

　　温柔的阳光金灿灿地铺在病房里。杜雯雯被阳光刺醒，而随着意识一起苏醒的还有疼痛。新切的创口开始恢复疼痛的知觉，麻醉的药力已经过去，现在，疼痛如庞大的浪潮一般打过来，铺天盖地不可抗拒。杜雯雯睁开眼睛，林朦朦将婴儿床里的那个小襁褓抱出来，伏在她枕边，欢喜地说：“雯雯，你看，你都做妈妈了。多不可思议啊！”

　　杜雯雯虚弱地看着婴儿，说：“朦朦，我要是死了，你要养大我的孩子，好不好？”林朦朦看着她，眼泪热热的，一滴一滴落在杜雯雯的脸上。

　　杜雯雯又说：“做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，特别是做到我这个地步的。”

　　林朦朦说：“杜雯雯你都要这样说的话，那么我就更加不用活了。”

　　杜雯雯的泪水浸湿了头发，她转过脸看着窗外的太阳，没有力气再说话了。

　　林朦朦伸手一遍一遍为杜雯雯擦眼泪：“你别哭了，我妈妈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哭多了的话，一辈子脑袋都会疼的。她的头就疼了一辈子。”

　　这是肝胆相照的一刻，放在漫长的人生里，永不能忘怀，是如此伤痕累累、相依相扶的境地，它温暖而凄惶，抵得过千言万语，放在岁月里可永远怀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