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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:我那知天命的农民父亲的唯一一次生日

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4/08/04 15:23   北京文学

  作者:朱中原

  妹妹来电话说,过几天就是父亲生日了。“父亲生日?啥时候的?”我被这猛的一怔,心里忽然咯噔一下。

  “多少岁了?”我赶紧问。

  “五十了。”

  “什么?五十了?”妹妹的回答现出一种不安,而我的问话也现出一种不安。不可能的,怎么这么快就五十了呢?

  在我的眼中,父亲应该是一直都很年轻的,他那么强壮,不可能这么快就老了。五十岁的确已经是一个很老的年龄了。想到这,一种莫名的凄凉和悲伤就涌上了心头。令人遗憾的是,活了二十多年的我,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的确切生日,也竟然想不到父亲就到了天命之年了。有人说,人过五十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,然而,父亲在这五十年中,又真正得到了什么呢?我时常这样胡乱地想着。

  以前在家时,父亲是没有过真正的生日的,一次也没有。当我们提及要给他过生日时,他却总是说,一个大老粗,过不过都一样。他喜欢简省,甚至简省得将三顿饭变作两顿饭,本该吃肉的却成了吃蛋,本该吃蛋的却成了吃红薯白米干饭,就这样,每年的生日总是被他简省掉了。他总是认为白米饭配红薯那应该是天底下最美的饭菜了。

  记得有一次父亲过生日,大家说好了要好好过一次的,即使不请客,自个儿也要好好吃他一顿的。于是,我们三姊妹也早早地请了假,到了那天,就都在家里帮忙,母亲就叫父亲上街去割几斤肉。父亲倒是早早地就上街了,可是,等了半天也不见回来,母亲就急了,说要等着肉下锅呢。后来父亲倒是回来了,却是两手空空,母亲问他肉呢。父亲说卖完了。母亲说为啥不早点割。父亲说人太多挤不进去,再说刚上市肉价太贵,就去街上溜达了一圈,只说等快下市就回来割点便宜的,可回来时肉却卖完了。母亲就骂:你个猪脑袋啊,你不知道这几天肉好卖吗?父亲只嘿嘿笑。就这样,肉没吃上,父亲的生日也没过好。

  过后才听同他一起去的人说,他哪是要割什么肉啊,他是舍不得,左杀价右杀价总嫌人家肉太贵。于是就到街上逛去了,一逛就是大半天,他是存心不想割的。母亲一听,知道是假不到哪里去的,当下就心明了,只道以后割肉不让他去。第二次割肉时,肉倒是割回来了,也不过就是三五斤,父亲一看当时就傻了眼,说:“你割那么多,吃几天哇?”母亲也火了,说“你不吃我们吃,吃不完拿去喂猪去。”果然,当菜端上来时,父亲就不好意思动筷子了。母亲就说:“快吃啊,愣着干吗?”父亲才动了筷子,夹了一块肉,可筷子一到中间,就转了方向,先是给我夹了一块,又给妹妹夹,最后又给母亲夹。母亲眼睛一愣说:“不吃你夹的东西,那么脏!”说得父亲不好意思,便送了一块到嘴里,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。母亲看了,嘴上虽笑了,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,便转过脸去偷偷地抹了眼泪。我一抹眼泪,母亲就转了脸去擦鼻涕,可我明显看见她也是在抹眼泪呀,于是我也假装擦鼻涕。父亲吃饭喝了酒,就前言不搭后语地唠叨了一阵,对我们三姊妹说:“多吃点肉吧,吃了能长好记性的,也好多认它几个字。字认得多了,就有文化了,有了文化谁他妈还敢欺负我们?等你们考上大学以后,就可以天天吃肉了。老二老三嘛,你们就嫁远点,到时候我和你妈到你们家来,可要给我肉吃、给我烟抽、给我酒喝的……想那时候哇,我也还算是个读书的料子呢,我放牛的时候,就屁股上夹一本书的,一坐就是半天,常常是忘了时间,牛跑了我都不知道。你们不知道哇,那个时候,那个穷啊……你们要好好读书,我就是卖破铜烂铁,也要把你们供出去。村长那狗东西,要不是他,我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儿……”父亲一说就没个完,说几句,就喝一口酒,喝到半酣,就点了一根烟,吸两口,吐一口痰,又叽里呱啦地说开了,说到激动处就把烟头猛地甩在地上,又开始说起他的传奇经历。让我感到惊奇的是,父亲居然有那么多的传奇般的经历,我以前写东西时老是找不到材料,这不就是最好的材料吗?父亲一说,母亲就听不下去了,不断地擤鼻涕,还故意大声说:“你能不能少说两句?你看你才多少岁,就像东村的那个老婆娘一样,你好显能了你?你要说你自个儿说,我们吃我们的东西。”母亲这一说,倒真把父亲说愣了,当下就住了嘴,愣了半天的父亲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菜,可菜一到嘴里,话又来了,说着说着声音有点模糊了,最后终于趴在桌子上,呼噜呼噜地睡了起来,母亲一看,又笑了。

  父亲那天是睡了半天的。我们把他弄到床上去时,他却又没瞌睡了,只嗡嗡嗡嗡地说话,一会儿喊我的名字,一会儿喊妹妹的名字,一会儿又叫母亲过去,说有要紧事,问碗洗了么?猪喂了么?缸里的水担满了么?哦,好像还有几担大粪还没有担完嘛?说着说着就要爬起来,说是要去担粪,却怎么也找不到粪桶,一头撞在墙上,额头上还起了一个大包。

  父亲那天的生日就是这么过来的,多少年以后仍然如此,再后来,他就不怎么喝酒了,话也不是太多,因为他知道我们几个娃都大了,经常唠唠叨叨的会让人笑话的,这是母亲给他说的,父亲听了话,然而我却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。

  父亲的饭量和力气都大得惊人,一担能挑好几百斤,他总是比别的同龄男人多挑上百十来斤,哪家有啥力气活总少不了他的。别人都知道他饭量大,于是在做饭时就多下几斤米,结果却菜少饭多,味道又不好,父亲只好饿着肚皮干活,不到三十岁就瘦得皮包骨头,也闹下了胃病,还经常发作。每次发作时,父亲就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呻吟,他那极度扭曲和变形的脸让我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和一种莫名的惊恐。那个时候,父亲是哭了,父亲从来不哭的,但疼痛让他掉下了眼泪,或许眼泪能减轻他的痛苦吧。

 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境遇中慢慢读懂了父亲的。其实父亲并不憨,并不傻,也并不吝啬,而是太执著。为了我们,他就是连饿三天肚子也撑得下去。我在父亲的这种固执中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凄惶和悲凉,这也常常成了我的一种宿命。因之,我怕见父亲,怕和父亲说话,怕知道他的境遇,他让我活得太不安心。我的境遇让他太不安心,他的境遇也让我太不安心,于是,我成了他的儿子,他也注定是我的父亲。我常常在梦中遇到他出了事,第二天就赶紧挂了电话回去,一问又一切都好好的。我的这种恐惧和担忧一直笼罩着我,一种宿命和谴责双重地压迫着我,让我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行。父亲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劳动重负,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而我的身上则承载了太多的精神重负,我的岁月压得父亲艰难地叹气,我的生命全被父亲的岁月填满了,我和父亲就这样被岁月和命运所牵连所包裹所承载,两个灵魂在两个世界眺望。这让我感到了一种神圣和艰巨的历史使命,父亲的岁月只能属于我,只可能由我来记录,可是,当我真正要去面对他时,又让我觉得他是那么的难以走近。

  父亲只能把他的岁月和命运交给土地,只有土地才能让他心动。而我,我们呢,土地早已成了一种凝固不动的僵化物,没有任何价值可言。我和父亲就在这样一种陌生和距离中长久地生存,仰望父亲,就像仰望一座高山。要彼此走近,那是何等的艰难!然而,父亲的固执和执著却让我终生感动和欣慰,这是任何优秀的演员也饰演不出来的。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我们去包装、去矫饰,那些“出人头地”的人却往往活得很累,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为别人活着,为自己的外壳和虚伪的灵魂活着,为了这一切而扭曲变形地改变着自己,在岁月的磨砺中,他们正在改变和失落着自己,失落着本真。而父亲不是,他不用为别人活着,也不用为自己的外壳活着,他只知道他需要种地,需要活命,这比任何都重要。历史和现实只能让他考虑这么多。

  现在已是入冬的第六天了,当雪片纷纷的时候,父亲就该进入天命之年了。这么多年来,我又带给了父亲什么呢?只有这点文字聊以自慰,写下了这点文字,也便送给了父亲一件礼物吧。此时父亲该在做什么呢?

  (编辑:独孤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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