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京文学·精彩阅读》小说推荐:爱的旅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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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3/07/30 17:19 北京文学 | |
作者:陈世旭 一 何维维是很意外地加盟到这个圈子里来的。 正是平潮的时候,海面和海滩都出奇地安静。很远的礁石那边,响过几个女孩子有些夸张的一惊一乍的叫声,随后就无声无息了。仿佛那声音和那些女孩子一起被刚刚来临的夜色吞没了。大排档在黄昏之前就占据了海滩。现在,这些坐得满满的大排档也完全听不到喧哗。人们似乎是被昼夜交替时分的安静镇住了。 何维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心。 他本来已经一个人走到了礁石那儿,想独自在那儿呆到半夜回宾馆。但礁石下边的几个正疯着的女孩子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宁。不知为什么,从少年时开始,他对女孩子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,一跟女孩子说话就脸红。上大学的时候,别人恋爱泡妞如火如荼,他跟没懂事似的,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。后来写小说多少算个小名人了,依然是腼腆。尤怕人觉得他对性感兴趣。走路的时候见到路边有男女相拥,他总是绕个大圈走过去。理发的时候见到贴在镜子上的美人头,他总是入了定似的垂着眼睛。在许多七老八十的人还声言不知老之将至的现代世界,他似乎有些早衰。现在,他又担心那些穿泳衣的女孩子会以为他是来窥视她们的。正犹豫着,听见远处有人叫他,他也就顺势走开。 叫他的是当地一家晚报副刊的主编,“何老师何老师”地叫得很动情,仿佛他们真有八拜之交。其实他们要说认真的交道只打过一回———副刊主编例行公事向所有到会的作家约稿,当然也包括了何维维。何维维当时随手把那张名片放在了什么地方,除了觉得那张名片设计得还有些别致,上面的姓名早忘了。他很清楚自己在这种场合的分量,偶然有人对他客气,只是照章办事而已。他对这类客气也就不必认真。 但人家倒还真是记住了他。说不定真看过他的一两篇东西。这几年,许多文坛大腕偃旗息鼓,倒是让他这种刚刚出道的后生弄得多少不那么眼生。但何维维是个内向的人,心里什么都明白,却金口难开。给人逼急了,就笑笑,搪塞道:人为什么长两只耳朵一张嘴?就因为要多听少说。即使像现在这样受了邀请来开笔会,也是落落寡合,远远地站在圈子外边,像个局外人。 “何老师很深沉嘛。” 副刊主编笑道。何维维召之即来,让他觉得自己很有面子。 “我有什么可深沉的。让你见笑了。” 何维维一走到桌边心里就犯了嘀咕。这里除了副刊主编,其他三位都是女性。但要退走一时又想不起合适的理由,只好很不自在地坐下。 好在几位女性都表现得很善意: “何老师,我们都欢迎你。” “是吗,谢谢。” 何维维尽量显得随意,却不看她们。 “知道她们为什么欢迎你吗?” 副刊主编问。 “不知道,是同情?” “一个有分量的男人的孤独是很迷人的。就是这个打动了她们的芳心。是不是?” 副刊主编问桌子对面的两位女性。 “很对,非常对!我们女孩就是这样的。” 两位都是主编手下的记者。她们的回答有附和主编的成分,但也不乏真诚: “这回来的作家有几位实在太张狂了,让人难以恭维。” 这是何维维也颇有同感的。 副刊主编说: “对何老师这样的男人,我们男孩也很吃醋的。” 由副刊主编选定的这张桌子在大排档临海一面的边缘,几个人又把面对大海的那个座位让给了何维维,自己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。何维维对面的那一方则空着。 何维维的前面便开阔而畅快。 月亮还没有出来。很远的天边亮着一些迷蒙的、稀疏的星星。不远的海面,被一长串、一长串引诱小章鱼的灯光照得闪闪烁烁。使黑暗中的大海更加神秘莫测。风从无边的海上无声卷来,让人的身心似乎变得透明。海水小心地涌上沙滩,又小心地退下去,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人的梦境。 这真像是一个梦。 何维维想,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。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这样渴望着某种温柔的东西,说白了,就是女性的好感。 傍晚独自往海边走的时候,前面有几个也在散步的同行嘻嘻哈哈地议论:如此良辰美景,没有三五美姬做伴,岂不枉过了。何维维在他们身后拐了弯,以免碰上。他当时很不以为然,觉得文人真是无聊。凑到一块,除了女人,好像就再没有话题了。现在他知道,他一样并非圣人,顶多是不那么放肆而已。他先前所以把女性当作一个整体来回避,只能说是因为在他有可能接触到的范围内,还没有一个个体的女性能特别强烈地抓住他的视线。 很多年前,稍有些名气的作家所到的地方,总有一群追星的男女跟着。名气最大的那个,也就总是猴王似的把尽兴享用众母猴的故事说得唾沫四溅。这些故事的真实性无可考证,但极少有人怀疑。因为风气使然,大家宁愿信其有,不愿信其无。而今这一切早已风光不再。乐意举办这种管吃管住的笔会、采风之类活动的冤大头越来越少。偶有了,角色也已换位,办会的是施主,与会的昔日明星则是受惠者。其中倘有一二模样周正些的女性,立刻就成了活动的真正中心。自觉有资格的明星便在暗里较劲,不动声色地争风吃醋。中心们自然就很骄傲,女皇似地睥睨着一帮雄性动物的蠢动。尽管随着超市的普及,爱情已经可以随时随处购买,但跟当初物质和精神的贵族的特权比,到底不是一回事。 这次主题不伦不类地叫做“爱的途旅”的笔会是当地晚报主办的,主要的策划者是副刊主编。据说当地的官方和民间有一种共识,要将所在城市的品牌形象定位为“爱情之都”。作为配合,便以晚报的名义,邀请一批写爱情的文坛高手来推波助澜。今天是活动日程的最后一天,晚上的欢送酒宴之后,原是安排了舞会的,因为多数与会者当晚要赶路而取消了。剩下的人便自由活动。 当时肯定谁也没有想到,一个纯粹偶然、纯粹意外的邀请,会惹出一个让人丢魂落魄的故事。 二 何维维在大学念的是中文系,大二就开始发表小说,到毕业的时候已经成为省里写小说的主力。这个省一向没什么在外面特别叫响的作家和作品。出了这么个有潜力的新人,自然受到重视。恰好他家里没什么背景,分配时也无从挑剔,顺理成章地就进了省作协。 作协日常的工作不太多,主要的时间还是写小说。何维维写得很用心,一心要不负众望。他的小说叙述上不离传统,观念上却很新锐,在被各种玩法玩得已经疲软的当下文坛反而显出了那么一点另类。大家半是玩笑半是当真地对他说,一个省就指着他前途无量、振兴文运了。他心里颇自得,只是因为他老是一副不哼不哈的样子,别人看不出他的得色。 按说,像何维维这样,年纪轻轻就在专业上崭露头角,又长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才子相,是不会听任大好青春虚度的。但何维维却一如既往,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上面用过心思。主动接近他的女孩很不少,但到了一定程度就无法进展。他的彬彬有礼是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。大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奇怪,傲气归傲气,哪有猫不吃鱼的?而今什么年月了,男女之间,哪里非得谈婚论嫁才交往?像他这样的单身贵族,有几个不玩疯了!几个好事的便背地里策划,一定要拖他下水。 牵头的是报社编文艺版的李木子。省作协开座谈会,总是他去找酒家茶楼赞助,一边吃喝,一边就把会开了。完了,几个密切些的还去KTV包房娱乐一番。那次,李木子之外,留下的就省作协自己的几个人。何维维自不好走,免得一个单位的同事说自己骄傲,不合群。刚坐定,李木子张罗了一群小姐进来。众人各自选了一个揽在身边,独何维维一把抓起话筒,说: “你们跳舞,我给你们伴唱,” “那你的伴呢?” 众人道。 “我不要伴。我喜欢独唱。” “那怎么行!谁要你伴唱!” 众皆不依。 李木子说: “他明摆是看不上刚刚的这几位了。没关系,我再去叫个绝色的来。” 再进来的时候,李木子身后跟着一位穿着露胸的曳地大摆裙的美女,她是今晚外面大厅歌舞表演的主唱。 走到包房中间,李木子得意洋洋地问: “这位如何?” 众人一声齐喊: “好!” 李木子把那美女往何维维面前一推,说: “好什么好,跟你们不相干。今夜的公主只属于今夜的白马王子。” 那美女紧擦着何维维坐下,满头的插花直撞着他的脸,甜甜地叫道: “大哥。” 何维维似乎是被她身上浓得要命的香水气味呛着了,一下跳起来,绕过茶几,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。不料那美女竟一点没有犹豫,紧跟着也站起来,牵着裙子的前摆,又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。 一屋子人笑起来: “那还是只童子鸡,要给你吓坏了。” “他是金童,我就是玉女。” 那美女说着往何维维身上一挤。 何维维给弄得很窘迫,尽力压抑着轻声说: “小姐,我不喜欢开玩笑的。” “可我喜欢你。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孩。你越害羞我越喜欢。” “我是说真的。” 何维维正色说。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,但他的声音很严厉。 “我也是真的呀。” 那美女也很纯情的样子。 要不是外面有人来喊那美女上台演唱,何维维会把收场弄得很难堪,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。 此后再没有人随便跟何维维开这类玩笑,背后则对他有种种议论,或觉得他过于自负,或猜测他得了悒郁症,甚至怀疑他有异性排斥倾向。 何维维对所有那些议论都充耳不闻,他清楚自己需要什么。他向往的是一种纯净的唯美的浪漫主义。在现代生活中,这也许是一种偏执的愿望。但他心甘情愿为此付出代价。如果这世界真的再没有了古典爱情的位置,那也就等于他被从爱情的领域放逐了出去。但这并不等于说他是病态的,事情可能正好相反。 有谁比自己更知道自己呢。 比如现在,在这仿佛尘世边缘的海滩上,海风惬意地吹拂,海浪激动有力地吟唱,夜色半明半暗,一切都那么暧昧而撩人。跟大排档的大多数人一样,他们都脱了赤脚。惯被鞋袜包裹的脚心忽然之间解除了束缚,被海滩上潮湿的沁凉的细沙弄得痒丝丝的,这很容易让人心里生出某种隐秘的欲望。跟几个惹眼的女性这么近距离地呆在一起,听着她们的莺声燕语,闻着她们穿着暴露的身上一阵一阵散发出来的淡淡的、柔柔的、带着化妆品芳香的、性感的气息,他心里就正在生出一种温情、一种摇动,或者干脆说,就是一种———蠢动。 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,无意中洞穿了何维维的心思。 从一开始,那几个小女孩就一直像讨厌的苍蝇一样,在大排档的桌子之间转来转去,兜售鲜花。她们特别盯住那些有男有女的桌子,磨缠不休。你好不容易把她们赶开,转个身她们又回来了: “买吧,买一枝吧,就一块钱。” 她们的声音不高不低,不急不慢,不卑不亢,却极有韧性。 “走开,跟你们讲多少遍了,走开,真讨厌!” 副刊主编显然给惹急了,发起火来。只是他说话的声音温温软软的,没有力度,小女孩们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。 副刊主编当时正在跟同桌的几位女士讨论F4,跟他坐在桌子同一边的赵响说自己从来没听过什么F4。副刊主编大为吃惊: “哇,你居然不知道F4?” 副刊主编长发披肩,衣着讲究,既追求现代感,又让人知道他对绅士风度并非无知。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,那就是他的优雅里有一种让人觉得酸溜溜的女性化的夸张。这是许多南方男人常有的一种通病。当然,他们自己,以及喜爱他们的女人们也许不觉得这是什么毛病,而恰恰是一种教养。 桌子上的五个人,主要是副刊主编和他下属的两个女同事在絮絮叨叨地说话。他们的声音像鸟语。 赵响显然是他们今晚特地邀上的贵宾。也许因为谦虚,她的话很少,偶尔的应答似乎是出于礼貌。 何维维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。他实际上是个局外人。他所以呆下来,是因为一种不可言喻的吸引。至于他们在说些什么,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。他知道F4:一个新近在大陆走红的台湾通俗歌手四人小组合,少年富有,体格健壮,形象甜美,有名衣名车,会打球、拉琴、唱歌,还会打架,对人生充满美梦的人所向往的一切,他们应有尽有,上帝好像就是专为了他们才造了世界的。他们之让无数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艳羡和迷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。但这样的话题很难引起何维维的兴趣。赵响对这话题的无知———她并没有因这无知而表现出好奇———那实际就是冷淡,使何维维隐约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她跟他有一种默契。他从来对时髦不感兴趣。 没想到在突然之间重又出现的卖花的小女孩也知道F4,在昏暗中说: “那你们就为F4买一支花吧,你们也会交好运的。” “又来了!” 正在兴头上的副刊主编尖声叫起来: “我要打人了。” “你凭什么打人,小气鬼。” 小女孩毫无畏惧,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。看来她今天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。 “嘿!” 副刊主编耸耸肩,反倒无可奈何了。 “我买一支吧。” 何维维让对面的小女孩到自己身边来: “但是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搅我们,好不好?” “这还差不多。” 小女孩得意地走了。 “何老师心肠蛮好的嘛。” 副刊主编多少有些尴尬。为了一块钱就能摆平的事,似乎不值得发那么大的火。 “无所谓的,免得吵。” 何维维说的是实话,他的确是为了给副刊主编解围。 “这下你有麻烦了,” 副刊主编顺势把话题转到何维维身上: “这里有三位女孩,你只买了一支花,给哪位呀?” “哟,这我倒没有想过。” 何维维一愣。 “何老师是不是太严肃了。” 副刊主编跟何维维毕竟不太熟悉,说话留着分寸。 何维维当然不会听不出话音: “我还不至于这么保守吧。” “那你现在决定也不晚,你说吧。” 何维维稍稍犹豫,说: “献给所有的女士。” “所有的?全世界的吗?你也太博爱了。” “不是,我是指我们这张桌上的。” “那就更糟了。你这等于一下明确地得罪了三个女孩。不行的,一支花只能献给一位女孩。” 何维维脸上一下烧起来,幸好是晚上。这种局面他是头一次碰到,的确是拙于应付。但他又不肯让别人把他看成外地阿乡。他心里恨死那个女里女气的副刊主编了。他觉得副刊主编是在为自己刚才露出的小气反过来出他的洋相。 两位女记者似乎感觉到了何维维的窘迫。 一个说: “这还用说吗,肯定是给赵响的,赵响是今天晚上的女王。” 另一个马上跟进: “两位都是我们的客人,所为何来?不就为爱的旅途么,有缘千里来相会呀。” “是这样吗?” 副刊主编盯住何维维。 何维维只能接受挑战。他壮一壮胆,让自己尽可能地显得坦然: “我做骑士的起码勇气还是有的。” 说完他瞥了一眼赵响,昏暗中看不出她有什么明显的反应。 “那就献花呀。” 当地晚报的三个人一起起哄。 “你们这样不好吧,欺负我们外地人。” 赵响忽然说,几乎是同时她伸手把何维维面前的那支玫瑰花拿了过去。 “好!” 两位女记者齐声喝采: “干杯!” “不急,先要说清为什么干杯。” 副刊主编说。 “当然是为爱情。” “你们说了不算,应该听当事人的。何老师,你先说?” 何维维一怔。他正在发呆。他完全没有想到赵响会那么大方爽快,要么就是太单纯,缺心眼。不像他这么老成。 “好吧,我感谢你们带来一个如此美好的夜晚。” 何维维很快反应过来。 “不行,太笼统了。美好,什么美好?必须说清楚。” 副刊主编不依不饶。 “你们的‘爱的旅途’和你们的‘爱情之都’。这样行了吧?” 何维维这回答很机智。既中性地指这次活动又多少迎合了对方的意思。他明显感到自己情绪的莫名的高涨。 “何老师口真紧啊,那我来给你把话说完:为了沿着爱的旅途来到爱情之都而诞生的爱情。” “这有些过分吧……” 何维维低声说,极力不看只跟他隔着一个桌子角的赵响。 “我先干了。” 副刊主编不由分说,把一杯扎啤咕噜了下去。 “我们也干了。” 两位女记者迅速响应。 三个人都把空杯子对着何维维和赵响。 何维维不知所措。 赵响则不声不响地把杯子端起来,从容地一口气把酒喝干。 “好!赵响痛快。” 三个人喊道: “何老师,看你的了。” 何维维刚把酒喝下,如释重负,副刊主编又喊: “接下来,应该是二位的交杯酒。” 副刊主编为自己出的这个似乎不可逾越的难题洋洋得意。 “何老师,我们喝。不喝白不喝,反正是他们埋单。干脆让他们彻底满意。” 赵响的举动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 最感迷惑的还是何维维。他完全没有想到,赵响文静的外表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一股泼辣劲。 只是,对于副刊主编他们来说,赵响的痛快,使得事情反而没有了戏剧性,继续闹下去便不免乏味。副刊主编于是提议讲段子,当然是跟爱情有关的,并且既要文雅,又最好带色。这是这一类聚会必不可少的节目。 何维维忽然感到一丝失落。他刚刚改变对副刊主编的最初的反感,刚刚喜欢上这种作弄,却戛然而止了。 副刊主编主动开局,以作示范。为了表明故事在品位上的安全性,他首先声明,这个故事鲁迅讲过: 某高僧老了,弟子们可怜师傅一生只重修行,尚未知人事,便从山下雇了一个妓女与师傅过夜。早上,弟子们请教师傅初识女人的心得。老僧颇不以为然,说:有何希奇,与庙后庵尼没什么两样。 “这故事怎么样?” 副刊主编等着喝采。 “不怎样。倒像是鲁迅的风格,很刻薄,但不美。” 两位女记者评论说。因为是同事,可以不必客气: “要听我们还是听作家的。” 何维维这回一点没有犹豫,心里反而有一种踊跃: “那我就给大家助助兴。不过我水平很差的,各位期望值别太高,不好听别笑。” “笑了才好呢,不笑怎么叫笑话。” 众人催道。 何维维清了清嗓子。他说的是佐罗的故事。他所以选择这个故事,是因为他确实喜欢: 佐罗去与一位住在峭壁上的城堡的贵夫人幽会。他把马留在峭壁下,以便完事后从贵夫人紧临深谷的窗户直接跃下马背。然后他攀崖上去,投入迫不及待的贵夫人的怀抱。正缠绵间,门外出现响动。佐罗一跃而起,重披斗篷,矫健跳上窗户,飞身跃入黑暗。贵妇人稍作掩饰,赶紧开门。门外站着佐罗的马。马郑重其事地说:我来告诉主人,外面下雨了,我只好进到城堡里来。 “那佐罗呢?” 一位女记者叫起来。 “我哪知……” 何维维善意嘲讽的微笑忽然僵住了。桌子下面,有一只软软的赤脚踩住了他的脚背。他试着抽了一下,那只脚马上跟着用力,显然不是无意的。 那是赵响的脚。 然后是赵响平静的声音: “佐罗当然是死了。” “呀,那这故事可太惨了。” 女记者的同情心被刺痛了。 “不是惨,是凄美。” 另一位女记者似乎聪明多了。 “那我来说个轻松的吧。” 赵响说: “海滩上,一对情人碰巧遇见上帝。上帝说,你们有福了,我愿满足你们每人一个愿望。女孩看着男孩:我希望和他永远是情人,直到世界末日。男孩看着上帝:我希望世界末日快来临。” 赵响说话的时候,脸上始终保持着安详的微笑。而她的小小的赤脚,则始终在桌子下面有力地抚弄着何维维冰冷的脚背。 何维维感觉呼吸困难,心脏似乎要停跳。 除了两个肌肤暗中相亲的人,谁也没有意识到,在一片略带感伤气息的温馨的天鹅绒底下,一场人类极原始的战争已经开始。 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,何维维无法想像。他的脑子一片空白,那只被肆意抚弄的脚,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,似乎成了假肢。 赵响的坤包里忽然响起手机的铃声。她看也没看就站起来,同样突然地说: “对不起,我要去宾馆回个电话,手机没电了。” “真是的,这是谁呀,真讨厌。” 两位女记者嚷起来。 “我的天,世界末日来得也太快了。” 副刊主编恰好说的是何维维正想着的一句话。 |